2024-08-15 正蓝旗-侍郎城遗迹-元上都遗址-元上都博物馆

早上八点多醒来,发现窗外下着雨。洗漱后煮了一杯咖啡配昨天晚上买的一个菠萝包作早餐。因为下着雨没法出门于是突然想到去看看《从大都到上都》中罗新老师提到的那个「走出伊甸园(Out of Eden Walk)」计划。惊喜地在国家地理做的专题网站上发现这个计划还在继续,而且就在这段时间走到了中国东北辽宁。
这是场从未有过的徒步计划,由两次普利策奖获奖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撰稿人 Paul Salopek 实施。2013年1月22日开始,计划七年内从非洲走到南美洲南端,重演人类千万年来从非洲出走的历史。
在这个专题网站徜徉了好久,我先直接去中国的篇章看了下路线。2016年罗新老师在书中写道:

正在“走出伊甸园”的Paul Salopek会不会经过上都呢?

2024年的现在答案浮出水面:不会,他走过北京后从上都东边的承德进入了东北。而且原定七年的计划到现在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在意识到这个计划还在继续后我心中有种惊喜感,这意味着之后可以期待着看到新的路程日志,而且之前累积了十一年的日志可以在之后的时间里慢慢看完,在阅读上完成一次大陆的跨越。这趟充满传奇的旅程,每篇日记下基本也就是十几条评论,其中还包括了 Paul Salopek 自己的回复。我觉得人们对自己生活以外的世界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在意,又或者是当今的时代文字远远没有视频来的有吸引力,阅读文字很可能越来越会是小部分人的志趣。
看完两篇 Paul Salopek 在云南的日志后,九点多雨停了,我准备了一下,就下楼向侍郎城出发。地图上显示侍郎城在正蓝旗的北边四五公里处。我意识到我住的旅馆所在的路就叫侍郎城路。
现在的正蓝旗是各种设施还挺完善的一个小镇,但1986 年,在一对从剑桥大学毕业的男女学生的记录里这里还只有十几栋房。罗新老师在书里说

(他们当年)追随着马可·波罗的足迹,从地中海的塞浦路斯出发,经以色列、叙利亚、土耳其、伊朗和巴基斯坦,进入中国新疆,从新疆经河西走廊、兰州、西安到北京,再从北京经承德、多伦,终于到达他们的目的地上都。他们相信自己是卜士礼之后第一批访问上都的欧洲人,他们手里关于上都的旅行指南只有卜士礼那篇文章。两人中的那个小伙子,是后来成为著名旅行作家的威廉·达尔瑞坡(William Dalrymple),他的第一部书《在上都——一次追寻》叙述了那段漫长、艰难又妙趣横生的旅行生活。从年初在剑桥的校园里制定计划开始,他们就想着把这次探险的终点设在上都。然而,因为没有办理好足够多的旅行文件,他们一到正蓝旗就被警方控制,按理要立即遣送回北京。但那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蒙古族党干部似乎感动于他们对忽必烈汗的痴情,决定在遣送他们时绕道去一趟上都,让他们有机会在上都古城遗址逗留一小会儿,这才成全了他们的万里奔波。

想着这两位学生的故事,出了正蓝旗我很快就到了地图上的目的地。我有些绝望地发现这个地方还是铁丝网给拦着。但我还是下了车,沿着因为刚刚下过的雨而变的异常泥泞路尝试找一找这个铁丝栏是否会有能进入的路段。但从外面就能明显看出来里面凸起的一排长满青草的土坡应该就是当年侍郎城的城墙。我意外的在一个木桩底部发现一簇小散发着银色光泽的蘑菇。

我很快就走到了立着牌子的地方,牌子上写着侍郎城的介绍,而在牌子旁边的地方,我发现了一道栅栏上的两把锁。就在这时候,后面来了两个本地人,从容地就从这个上锁的的地方的两条间隔较宽大的铁丝中间穿了进去,我从善如流,也跟着进了去,对自己终于进到了一处捺钵的遗迹心中一阵高兴。那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拿着一个黑色的大口袋,大步走进了森林,四处找起了蘑菇。我在土坡上四处张望,四周的隆起的土坡围出了一个四方形的形状。

关于四郎城的名字渊源,我偷懒直接摘抄下罗新老师在书中的解答:

四郎城,当地人又称侍郎城,据说是因清代某位侍郎镇守此地而得名。这里是金代西北路招讨司所在,那时命名为桓州。金之桓州,原置于滦河上游,大概在元代察罕脑儿行宫附近,后北迁至此,为元代所沿用。元人常称桓州城为“乌桓城”​,大概认为桓州得名,是因为这一带原为乌桓驻牧之地。其实金人设置桓州,只是借用(或搬用)了辽代设于东北的桓州之名,正如他们同样在河套地区使用辽代东北的丰州等州名。至于辽代在原渤海国境内设置桓州,是不是考虑到了汉晋时期的乌桓(看起来不大可能)​,那是另一个问题。反正金代这个桓州,本不涉及乌桓因素,但城中居民有大量契丹人耶律氏,他们很早就投靠蒙古人,得到信任和重用。
桓州怎么变成了四郎城呢?当地人解释说,当年宋辽交争,杨四郎杨延辉被俘失陷北番,被招为驸马,修建此城是给他夫妇居住,所以后人称之为四郎城。相信这个说法的人认为,侍郎城就是四郎城音讹而成的新名称,有了这个新名称,就不得不创造一个清代侍郎镇守此城的说法。然而,杨家将的故事形成较晚,传入草原更晚。比较符合逻辑的解释,似乎是侍郎城之名在前,再被杨家将故事吸收而改造为四郎城。不管侍郎城还是四郎城,应该都是清末民国时期迁入草原的汉人所称。本地蒙古人对这个早已废弃的古城有自己蒙古语的名称“库尔图巴尔哈逊”​,​“巴尔哈逊”即balgasun,其词根balgasu的意思是“城”​。我不知道“库尔图”对应的是哪一个蒙古语词,不过肯定与侍郎、四郎无关。元代以后此城荒弃,桓州一名流传无绪,终于作古,新的名称到近代另外建立起来。等现代研究者发现这里就是金元桓州,两个名称系统才会合一处。这正是历史传统断裂与新生的一个例证。

这里曾有诗文:「乌桓城边春草薄,草际飞鸣白翎雀。」,但我在环顾四周的时候,青草依旧城边伏,白翎雀鸣今却无。据说这一片在八十年代的时候还是能经常看到白翎雀的。在我去尝试想象这里当年是如何车马如流的时候,铁丝网那又来了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妇,其中女的钻了进来,男的留在了外面。我和女的聊了下,原来他们也是北京来的,而且这位女游客是浙江嘉兴人,和我老家离得不远。我稍微再驻足了一会后就准备离开,在我回到摩托处的时候,两个之前进去采蘑菇的本地人这时候也出来了,我请求让我看眼采的蘑菇。拿袋子的大哥一边说着今天没找到多少,一边打开了蘑菇让我看。我发现里面的蘑菇种类很多,我就认识一个口蘑,其中有一个白色的蘑菇特别大。

在和两位大哥以及那对夫妇告别后,我把导航设定成了元上都遗址。骑行了半个小时左右到达了目的地,门口游客和世界遗产的名头比起来不算多。买了票后进了遗址。坐着观光车很快就看到了位于外城南墙的明德门。

罗新老师的这趟路程的起点是大度的健德门,而终点则是上都的这道明德门。即使只是透过文字,我也隐约感受到进入平原地区后最后几天罗新老师的疲惫,不知道在走道明德门的城墙上,罗新老师是不是脑中会不会浮现起这一路来的山穷水尽,柳暗花明,总之我只能看到那句结尾的文字:「生也何幸」。我有些同样的感触,旅行会让肢体劳累,大脑疲倦,却会让生命张扬。Paul Salopek 在他的走出伊甸的行走日记中写下「徒步就是向前倾倒,每一步都是被拯救的陷落、被避免的崩塌、被终止的灾难。这样,行走变成一种出自信仰的行动。​(Walking is falling forward. Each step we take is an arrested plunge, a collapse averted, a disaster braked. In this way, to walk becomes an act of faith.)」。
我的旅程没结束,我还需要逛完这个遗址后再去看下附近的元上都博物馆后才算结束我这九天的上京纪行。进到遗址后我就注意到这片「金莲川草原」上的并没有开着金莲,可能是八月多来的我太迟了,已经错过了了金莲的花期,这让我有些失望,我本来有些期待能看到这里一片金色海洋的景象。实际上草丛中只有零散的一些快开败了的紫菊。

绕过了外城墙后,观光车把我们扔在了内城墙的南门,也就是御天门外。上都的旧城墙比四郎城的城墙保存状态要好很多,还能看到上面的砖石结构。从这条「御天门下闻诏书,驿马如飞到大都」里说的曾无数次传递元代皇帝诏书的门通过后就能看到一个稍微高过平地的平台,这个平台上之前伫立的是据说有二十多层楼高的大安阁。在这里我想到之前提到那对剑桥学生,他们还和马可波罗一样从耶路撒冷的教堂中取了一点灯油,最终在上都的遗址上洒下。

我从背心口袋里掏出那瓶圣油,路易莎在我后面两步远,我们慢慢爬上那个斜坡。到了顶上,我跪倒在当年忽必烈宝座所在的宫殿前,拧开瓶盖,把圣油淋到地上。那油开始还流动了一下,很快渗入土中,只留下几个闪烁的斑点。毛毛雨之中,在离剑桥大学半个世界那么远的地方,路易莎和我同声吟诵柯勒律治的诗篇《忽必烈汗》​,这首诗使忽必烈的宫苑得以不朽,而此刻我们就站在它的废墟上。

不知道日志里他们撒下携带了千里的圣油,吟诵着《忽必烈汗》的那个斜坡是不是就是我眼前看到的这个台子。

大安阁后面的景点是建在内城北城墙边上的穆清阁,这里的遗留痕迹要比大安阁要多,隐约还能看到一点当初的形制。穆清阁挨着的城墙所在的土堆上堆着一个敖包,每次看到青天下的敖包的时候我总觉得我能看到敖包上方似乎飘荡着神圣的灵魂悠长的歌唱。这种无声的歌声会顺着风飞向长生天所在的天上。过了这段城墙,可供参观的景点就算结束了,一个红色火车外观的观光车把我带回了起点。

回到景点门口的停车场,我骑车往博物馆走,到了发现需要从一个一半修在底下的游客中心中过。下车进到游客中心,发现这个外表很有美术馆气质的游客中心其实尚处在修建过程中。进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的复原的上都模型,路过中庭的时候我还见到两个工人在落地窗外面躺着休息。而后坐着五元往返的观光车盘着一个土丘半圈到了博物馆,这是个建在半山腰的红色建筑。

博物馆中展出了很多从上都遗迹挖掘出来的元代的文物。其中一个金制的令牌上面的八思巴文令我印象特别深刻,这个八思巴发明的文字字母在金牌上的字体整齐划一,有网格化排版的感觉。上面刻的字大义我记得好像是:在长生天的见证下,违背大汗命令的人必死。

从博物馆出来后天空一边撒着变大的雨点一边漏着阳光。我将外套和一些容易湿的东西放入防水的边包中,穿着速干短袖骑车回到了现在改名成了上都镇的正蓝旗的市区,吃了一碗有些腥膻的牛肉面后回到旅馆。回到旅馆时大概是下午三点多。
我六号从北京出发,到现在总共九天的时间,算是完成了这次我的上京纪行之旅。这个旅程中《从大都到上都》这本书我反复读了好几遍:出发前完整的一遍,出发后每天夜里会读一遍第二天要走的行程的相关章节,而后在走到具体目的地后会再翻出书来看这个目的地相关的文字。我感觉好像2016年的罗新老师透过文字的媒介陪在了我这次旅程的左右。刚好在旅馆中休息的时候确定了这个月25号回去参加一场名为「行走的力量」的有罗新老师参加的活动。说不定能和真人的罗老师聊一聊我在这趟旅程中的一些见闻。
明天我会走高速直奔大同,然后在之后的几天看下山西的古建。之后的行程的如果还写日志应该不会像这几天的这么详细了。在出发的时候我肯定想不到写日志花费了那么多时间,很多书都因为写日志而完全没精力和时间看。